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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国血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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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文 第236章 高估(第2/4页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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理之外、本分之外、利益之外、理性之外的事情。

    想到这里,泰尔斯无奈叹息:是啊。

    我不过轻轻一言,坦甘加就害怕如斯。

    不,泰尔斯,别傻了。

    心底里的声音幽幽反驳他:

    他所害怕的,从来不是你的某句话。

    泰尔斯的笑容消失了。

    “怀亚,您相信我们的坦甘加船主,相信他其实并未背叛詹恩吗?”王子幽幽道。

    在一旁整理公文的侍从官闻言一怔。

    “我不知道,殿下,”怀亚发言谨慎,措辞小心,“但就刚刚看来,我不觉得他——至少看上去不像——有这样的胆量。”

    “我也这么觉得,”泰尔斯点点头,“整个船团几百号人,生计性命都捏在对方手里,他害怕詹恩,恐惧詹恩,更不敢背叛他。”

    “那就是说他确实是被蒙骗……”

    “但他是人,他拥有比恐惧,比胆量,比忠诚,乃至比利益立场都还要复杂得多的东西。”

    怀亚面露不解。

    泰尔斯靠上椅背,出神地望着墙壁上“致命鸢尾”的肖像。

    “坦甘加是经年的海上老油条,他绝对知道那趟生意有问题,可他既不拒绝也不支持,而是默不作声,袖手旁观。”

    嫉妒,不平,愤慨,侥幸,懒惰,贪婪,谨慎,市侩,残忍,冲动……

    泰尔斯一样样数着他刚刚从坦甘加的眼神里读出的东西:

    所有这些凑在一起,且每时每刻都在不断来回更替,让坦甘加这个人复杂而多变:

    他时而对詹恩嫉妒不平,时而对他忌惮不已;时而在咬牙切齿满腔愤恨,时而满足满意乃至感激涕零;时而庆幸自身靠山后台的强大,时而又埋怨金主仗势对他颐指气使;时而狡诈算计要落井下石,时而想装聋作哑明哲保身;时而指望翡翠城兴旺发达他好继续发财,时而对鸢尾花可能的没落幸灾乐祸寻思要分一杯羹……

    而所有的一切复杂可能,或推或拉,却都在那群血族客人们踏上他船只的那一刻收束。

    坦甘加陷入犹豫,一边笃定这绝算不得背叛,一边又暗暗幸灾乐祸推波助澜;他一面觉得这种小事理当威胁不到空明宫,一面又暗暗希冀这能给大人物们一些应得的教训和苦头;他在事后辗转反侧忐忑不安,一力撇清关系,一面又忍不住趁着劫难,就着大势大发横财……

    “詹恩是对的,他把握住了最根本的利益链条,因此笃定坦甘加决计不敢,更无力背叛他。”

    泰尔斯出神道,仿佛看见一条条细线从初代伦斯特公爵的画像背后延伸而出,笼罩空明宫,覆盖翡翠城乃至南岸领:

    “但他也并不全对:坦甘加在黑白分明的忠诚与背叛间步履蹒跚,最终走向不可控的第三条路。”

    视野中,画框延伸出的每一条细线,都在以不同的姿态、幅度和频率轻轻震颤,或推或拉,或大或小,或急或缓。

    怀亚思索了一下:

    “但他这么做,仍旧导致了南岸公爵失势,几与背叛无异。”

    “这就是有趣的地方了,”泰尔斯勾起嘴角,与画框里同样似笑非笑的第一代伦斯特·凯文迪尔,隔开七百年的距离对视一眼,“如果坦甘加真的下定决心,从一开始就背叛詹恩,那事态的发展、我们所面临的局面乃至最后的结果,想必都截然不同。”

    他摇摇头,轻叹道:

    “我恐怕也就没有机会,像现在这样找他‘合作’了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,坦甘加的行为,和真正的背叛还是有差异的,”怀亚反应过来,“就像这和纯粹的忠诚,也有不小的距离。”

    泰尔斯点点头,发出感慨:

    “人们并不总是清醒地、明确地、理性地、主动地、自知自觉地做出选择的。更多的时候,他们往往是被迫地、无意地、麻木不仁地、后知后觉地、当下也许坚定但事后可能追悔地,做出取向模糊的选择。”

    “就像坦甘加,”怀亚点点头,“以及这场风暴里,翡翠城中从上到下的无数官商工农,市民百姓?”

    泰尔斯看向怀亚,略有惊异:

    “正是。”

    他坐正身姿。

    “历史也许不是由英雄造就的,尤其是那些我们印象中坚定的、伟大的、魄力十足、目的明确的英雄,而是被无数个像坦甘加这样,麻木懒惰却又蠢蠢欲动的看客们,是被他们无意识地齐心协力所汇出的洪流,共同托举起来的。”

    泰尔斯出神叹息:

    “所以《落日教经》里,先知莫哈萨会说:‘那不只是历史,更是命运。’”

    所有人都在奋力挣扎,却甚少有人意识到,由始至终,都只是他们在作茧自缚。

    怀亚担忧地看着这个样子的王子:

    “殿下,您还好吗?”

    “什么?噢,当然,”泰尔斯回过神来,“好了,有请下一位客人……”

    怀亚不无疑虑地点点头,目光在王子脸上的瘀伤上掠过。

    于是房门再一次被打开。

    “哈沙!亲爱的哈沙!我最最亲爱的哈沙特使阁下!”

    “殿下!尊贵的殿下!我最最尊敬的泰尔斯王子殿下!”

    来自终结海对岸泰伦贸易邦的邦首特使,哈沙大人大笑着张开戴满宝石戒指的双手,和同样笑到脸部变形的泰尔斯热情相拥贴面示好,仿佛从第一天开始就亲如兄弟——尽管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会面。

    “曦日在上,殿下莅临翡翠城以来,从未对鄙人如此热情过,”哈沙的通用语有着荒山等地的特色口音,却并不浓重,只见他笑容不减,动作热情,一面对泰尔斯脸上的伤视而不见,一面又巧妙地在贴面礼中避开伤处,“可真让鄙人惶恐不安呢!”

    “落日见证,惶恐是出于未知,”泰尔斯擦了擦脸上被沾到的脂粉,把臂挽手,催请体型庞大的哈沙先坐下,“但您料事如神,怎么可能惶恐?”

    “哦?怎么说?”

    泰尔斯落座后神秘一笑:

    “我听说,您在来翡翠城之后,就联合了十好几个商团代表、各国贵戚、友邦特使——体量巨大,在翡翠城有分栈的那种——搞了个临时的商业同盟?”

    哈沙那一对刷染白黄红黑四色——以示对曦日大君肃穆、慈悲、愠怒、混沌四圣态之敬畏崇拜——的人造眉毛向上一挑。

    “听谁说?哦,哈,哈哈,一个小小的聚会罢了,都是平时玩儿得来的朋友……最多用来跟詹恩公爵讨价还价,在进口关税上谈判博弈罢了。”哈沙大笑着摆摆手,姿态自然。

    泰尔斯眯起眼睛:

    “难道不是因为您料事如神,早早笃定了翡翠城会出大事?”

    “欸,这倒没错——翡翠城哪还有比您贵驾亲临更大的事儿?”

    泰尔斯和哈沙对视一眼,同时哈哈大笑,一者心中感叹对手不好对付,一者暗中寻思是哪个小崽子透露了风声。

    “还真有比我更大的,”泰尔斯皮笑肉不笑,“比如说,趁着空明宫易主,人心不稳市场萧条的当口,你搞的同盟联起手来囤积居奇哄抬物价,破坏行业规矩,制造短缺恐慌,排挤本地业者,吓退上下游的新老客户,在市场一团糟的时候抄底捞一把,把本就在走下坡的翡翠城,再往深渊里推一手?”

    哈沙眼里的笑意消失了。

    “啊,我可算知道您邀请鄙人来做什么了。”

    泰尔斯也收敛了笑容:

    “你,哈沙特使,还有你那个牵涉国外各行各业的‘小聚会’,不是来翡翠城谈关税的。”

    “事实上,我们就是来翡翠城谈关贸政策的,”哈沙不慌不忙,“只不过这一次,谈判条件有些……嗯,特别。”

    “这是詹恩的要求?”

    “您何必明知故问。”

    泰尔斯长叹一口气:

    “如果翡翠城就这么死了,关税条件谈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?”

    “市场不会死,”哈沙摇摇头,“它们只会衰落。”

    而头脑足够聪明、本钱足够丰厚、关系足够硬朗的人,在衰落的市场也能里获利。

    甚至获利之巨,更胜丰年。

    泰尔斯沉默了一会儿。

    “既然把话说明白了,我能否请求你们,不要再为詹恩站台了?”

    “对不起?”

    “我说,请特使阁下发动一下在那个小小外商联盟里的人脉,不求他们亏本经营乃至让利于民,只求他们正常行事,好好做生意,不要再跟着做恐慌宣传唱衰环境,也不要把控交易操控市场,让翡翠城各大铺子里的货量和物价回归正常,让这座衰落的城市起死回生?”

    哈沙特使沉吟了一会儿。

    “那圈子里都是稳赚不赔的聪明人,殿下,”他缓缓道,“他们这么做是因为有利可图,而一旦涉及到利益的事,如果他们不乐意,我也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就让他们乐意,”泰尔斯斩钉截铁地打断他,“就像你身为牵头人,煽动他们不乐意一样。”

    承受着泰尔斯咄咄逼人的目光,哈沙轻轻皱眉。

    “曦日可鉴,假使鄙人和我的朋友们乐意合作了,我们会有什么好处呢?”

    “好处?”

    泰尔斯古怪地轻哼一声,亮出侧脸上的瘀伤:

    “看到了吗?今天早上詹恩揍的,现在估计都传开了……有什么感想吗?”

    哈沙眯起眼睛,居然认认真真地端详了好一会儿。

    “很用力,很突然,却不专业,更像冲动的产物,”哈沙念念有词,“以鄙人对老朋友詹恩的了解,他涵养甚好,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,更别提直接动手了。”

    哈沙一脸狐疑地看着他,就差没在脸上写“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”。

    泰尔斯不得不咳嗽一声,板起脸把话题拉回来。

    “既然看到了,特使阁下,你该问的就是:如果你们继续站在詹恩那边,搅乱‘我的’翡翠城,会有什么坏处?”

    看着这个样子的星湖公爵,哈沙微微蹙眉。

    “好吧。”

    他思索一会儿,叹息道:

    “鄙人保证,泰尔斯殿下,我们不会像詹恩公爵——无论他许诺了多优惠的关税政策——所期望的那样,推波助澜,阻止您掌控翡翠城。”

    “十分感激。”

    “但我们也不便站在您这一边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意思?”这次轮动泰尔斯皱眉了。

    哈沙微笑道:

    “鄙人是说,我们将暂且保持中立,直到胜负分出。无论是詹恩大人还是费德里科少爷上台,乃至您亲领空明宫——顺便一说,无论哪一种都不影响您王国继承人的身份,以及我们对您的尊敬——鄙人保证一切将恢复正常,我们很乐意继续和翡翠城精诚合……”

    泰尔斯沉默了。

    他抬头看看致命鸢尾的画像,深吸一口气。

    “不够。”

    哈沙挑挑眉毛。

    只见泰尔斯回过头来,语气放冷:

    “在一场强弱分明的战争里,你若保持中立,便无异于倒向强者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意思?”

    “意思就是,你不跟我站在一块儿,”泰尔斯支着肘部向前压,面色生冷,“就是跟他们站在一块儿。”

    哈沙看着这个样子的王子,不由蹙眉。

    “嗯,您和詹恩大人还真是不一样。”

    “怎么不一样?”

    “在商言商,”哈沙很是自然,“生意上的事,当然得真金白银地解决。”

    他还想要好处?

    泰尔斯心生不快。

    “您是邦首的贸易特使,哈沙阁下,”王子面沉如水,“您和您这个职位的存在,不就是因为有些大生意,没法用真金白银解决?”

    “而您是一国王子,今后还要继承王位的,理应看得更长远些。”

    “比如?”

    “金钱,财富,商货,哪怕这个城主之位,对您而言也不过是末流之物罢了,”哈沙笑了,一副过来人教训王子的模样,“在这些事上着眼太过,亲自下场,并不利于您在人们——无论是国内国外——眼中的名望和口碑,而那才是您今后的统治根基,是您真正的利益所在。”

 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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